白敏中闻言赶紧抱着漆盘往后院跑,门也忘了敲,便倏地推开了门。张谏之闻声立时回了头,白敏中却呆愣在原地,回过神立即竖起空漆盘挡住了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瞧见……”
话虽这样说,回想起来却已是一阵脸红。张谏之怎会这个时候换衣服呢?她当真是……没料到啊。
仔细回想回想,张谏之后背上竟然还有……一道疤?
她想了好一会儿,张谏之却已是从从容容换好了衣服走到了她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她的托盘,一边拿开,一边语声波澜不惊地问道:“怎么了?这般急匆匆的。”
白敏中咽了咽沫,避开他的眼,忙道:“白日里来的那位钦差大人,现下一个人在那儿喝酒呢,喊……喊掌柜过去一趟。”
“知道了。”张谏之松了手,绕过她往前边去。
那边叶代均已是起了身,见他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又停在自己面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张谏之面色淡然地问道:“不知钦差大人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叶代均稳了稳神,终于道了一声:“张先生。”
☆、【零八】
张谏之闻言似是反应了一下,半晌回道:“钦差大人怕是……认错人了罢?草民虽然也姓张,却担不起先生的称呼。”
叶代均被他这么一反问心里竟也打起鼓来,按说他应已死了,又怎可能出现在这个小地方的客栈里。死里逃生吗?不会啊,当时明明已经断气。
连姓也不改,直接换个名字继续行走人世,也不大像他的作风。但样貌实在太像,且那时之后又没有找到其尸身,这些都是令叶代均不得不起疑的地方。
张谏之接着道:“若大人想吃些什么,同伙计说便是,小店无甚佳肴,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草民还有些事要忙,故而……”
叶代均却道:“张先生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张谏之看他一眼,半晌,才不急不忙回道:“世间样貌相似之人总是有的,草民一位好友亡故许久,前阵子草民遇见长相与他尤为相似的一个人,恍惚间以为是故友死而复生。随后想想,已死的人终归已经死了,纵使再遇见极其相似的人,那到底也是另一个人。”
张谏之说完这些,却也懒得再与他说似的,做了个揖便转身走了。
已死的人就是死了嘛。
叶代均听他这样讲一时愣住,还没回得过神,那边白敏中却已经奉掌柜之命给他送小菜来了。
“客官慢用。”白敏中将菜碟摆好,抓着漆盘低头告退了。
白敏中跑回后院,见张谏之在收拾新屋子,便过去帮忙打扫。她憋了半天,问道:“将那位钦差大人这般晾在外面当真好么……”
张谏之挪正柜子的位置,又左右瞧了瞧,随口回道:“好酒好菜都上了,有饭吃便不算晾着,你不是最有体会的么?”
白敏中一想,说的也是,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张谏之头也没有回,淡淡开口:“不早了,你去吃晚饭罢。”
白敏中揉揉肚子,唔,好像是饿了,一想到又可以吃第三顿,便也不想叶钦差那茬,高高兴兴奔去了伙房。她挖了点米饭拌酱菜吃,大荣嫌弃她吃得太凶恶,便将她赶去院子里吃。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井边,埋头吃得正开心,后背却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她头也没抬,继续扒拉米饭:“什么事啊?”
“白……姑……娘……”
白敏中猛地一扭头,只见蔡琼朝她笑。白敏中复掉过头去接着吃饭,小声嘀咕道:“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蔡琼飘到她面前,戳戳她肩头:“白姑娘,有个人托我跟你说句话。”
“难道是我爹?”她依旧埋着头,不假思索地说着。说起来爹爹好久没有在她梦里出现过了,难道他现在连托梦这种本事都荒掉了吗?
蔡琼黑了黑脸,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一个叫宋秀才的家伙,你认识他罢?”
白敏中一口白米饭还在嘴里塞着,急急忙忙咽下去,道:“他找你什么事?”
“那老家伙现在已经烂得不能见人了,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故而也不敢出来吓人。他这个事情说简单也很简单。一呢,他说自己不想被扔在义庄那地方,想尽早入土为安,对了,预留的墓是他家祖坟东边第七个坑;二呢,是他家东边那间书房里头,有机关,打开来里头是他祖宗留给他的家底,他说自己有个私生子,让你帮忙找到了之后,交给他这个私生子,当然……白姑娘自己也可以留点辛苦钱。”
白敏中听得这话,咬在嘴里的筷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还有他先前来定酒,本来是想让你知道他已经死了,赶紧帮他收个尸别让他臭掉的,结果你……”
白敏中忙摆手:“那天我不在的,只有掌柜在这里……我未瞧见他。”
“哦,那他可能老糊涂了。要不你再帮他个忙?”蔡琼言毕,自己却岔开了话题:“等等,你们掌柜果然是看得见的对不对?”他想明白这茬,顿时拍额作懊恼状。
这还没懊恼完,他便见张谏之从屋中出来了,遂战战兢兢与白敏中小声道:“白姑娘,我去外边等你,你到后门口来一趟。”
白敏中刚“哎——”出声,那家伙便瞬时没了影。
张谏之早瞧见蔡琼方才在那儿了,但他也只同白敏中说了一句:“被缠上并不好,看见了不要有交流,装作没有看到才最安全。”
白敏中捧着饭碗忙点点头,埋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慢慢吃,没人同你抢。”又见她只弄了些酱菜拌饭吃,补充道:“别总吃酱菜,会长不高。”
他语声淡然,说完便回屋了。
白敏中低头迅速扒拉完米饭,很是饱足地叹了口气,打水将碗洗干净了送回伙房,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掌柜的话,便未去后门口,径直往前堂干活去了。
蔡琼在后院久久等不到白敏中,便又飘到了前边,在楼下大堂里瞎晃悠。白敏中埋头拖地没瞧见他,他却晃到了一个人喝闷酒的叶代均面前,先是愣了愣,随即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唔,叶军师跑这儿来了,那张先生……
他思量了下,心道叶代均虽然忠君,倒也很重兄弟情谊,理应不会卖掉张谏之罢?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苦闷地在这儿喝闷酒,张先生果然好本事,瞧这情形应当是说服叶大军师啦。
他正想得起劲时,那边白敏中一抬头,瞧见他,却赶紧又低下头自欺欺人地奋力拖地。
蔡琼陡然飘过去,哈哈笑道:“白姑娘,你这般自欺欺人装看不到的本事好烂。”
白敏中谨记掌柜教诲,低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