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是元气最好的载体。
若是元气足够强大,这一箭甚至可以跨破山海,远抵千里之外。
譬如林瞎子的那一箭。
可若是元气不能内敛,这一箭即便膂力惊人,在飞掠的过程当中,也会将箭身附带的箭气尽数倾泻开来,便成了一根普通的箭簇。
好在易潇的元气足够强大。
而刚才的那一箭,也的确做到了“内敛”。
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溢,射穿的宫殿,墙砖,妖兽的胸膛,腹部,肾脏,全都被元气和急速带走,化为了“虚无”。
直到最后,射入了目的地。
易潇听到了“砰”的一声。
他忽然睁开眼,感应到山巅上的某人,破开境界之后如雷霆撕裂黑夜的愤怒。
他很确定,刚刚神魂云游之时,他感应到了仙吕宫内的顾胜城,也感应到了顾胜城正处在破境的边缘,与自己出乎意料的一致,顾胜城......似乎也触碰到了“元气收敛”那一层意义的所在。
易潇看到了顾胜城的情绪。
鹿珈镇那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在天阙牢狱内搜过了拖雷的魂魄,所以他都知道。
他知道那层红帘幕后的秋水,灵智已散,这辈子都不可能睁开眼,即便有妖族的血池灌顶,也只能是一个活死人,吊着一口气。
他也知道这是顾胜城的挚爱女子。
而站在红帘那一层幕后的顾胜城,居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准确的说,易潇无法感知到他的情绪。
易潇在云层上感知到了他元气些微的变化。
这是一种即将突破九品的变化。
小殿下知道有种东西叫做顿悟。
自己刚刚的那种状态就叫做顿悟。
顾胜城同样进入了顿悟。
他甚至可以再接着悟下去,可当他看到了顾胜城同样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他便选择了毫不犹豫的退出。
然后,这一箭便射了出去。
然而这一箭并没有射向顾胜城。
而是射向了那层红帘之后的女子。
一个人破境的时候,若是被一剑砍中,会是如何?
若是他有大金刚体魄,那么这一剑砍不死他,他未曾动摇心神,那么便不会影响破境。
换成一刀,一枪,一箭,都是这个道理。
可若是他所羁绊着的,所热爱着的,所狂恋的,所依托的那样东西,被一剑劈得粉碎呢?
仙吕宫内,红帘因为染上鲜血的缘故,变得沉重而拖曳,那一箭射过之后,狂风才堪堪追来,红帘被大风吹得几乎要平行地面,摔出一连串的血珠。
顾胜城听到自己心底有一声咔嚓声音。
那一箭没有射到自己。
却把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射碎了。
他“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凄凉看着红帘拂起之后,那个被一箭射得缺了一整个上半部分的王座。
连同着仙吕宫宫殿的后半堵墙,都被这一箭射穿,而当“收敛”的箭气外放之后,红帘彻底的崩碎,成为灰烬。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苍莽白雪。
还有喷涌而出的鲜血。
仙吕宫内这时才传来惊恐和愤怒的暴乱声音,五位大棋公急忙出门,一齐去催动留在棋宫山上的那座剑阵。
顾胜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双手垂落,眉眼也垂落。
他低低笑了一声。
血泪溢出,触目惊心。
......
......
易潇屏住呼吸,从山门处开始奔跑。
这一条路,三年前有人来过,当年留下的那条血径,如今看起来依旧清晰,终年大雪依旧不能掩埋。
小殿下背负着巨大紫匣,第一次停住脚步。
他抬起头来。
看着黑压压如潮水的影子,漫天的戾气,数之不清的妖兽,就这般铺天盖地涌了下来。
狂躁的喧喝声音。
山哭海啸。
易潇面色有些苍白。
他不知道当年大师兄要面对的,是不是这种数目的妖兽。
头一次生出人力有时尽的感觉。
即便是在大稷山脉,一眼望不到头的凉甲城兵卒,也未曾给自己这种近乎于无穷无尽的感觉。
他只是下意识攥紧了扣在肩头的紫匣带子,轻声喃喃说道:“总不能让我在这里就用了你吧?”
当然没有回应。
易潇一只手拍了拍背后紫匣,然后深吸口气,站稳脚步。
袖内滑出漆黑剑光。
漆虞长鸣,漫天黑潮冲下八尺山,一袭莲衣停顿刹那,迎着黑潮,冲上八尺山。
剑光叠剑光。
血径覆血径。
与三年前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