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销“魂”账 赵熙之 2862 字 15天前

白敏中的体质本来就容易招这些东西,且她又没有什么能保护自己的办法,实在是太危险。而他一介凡夫俗子,亦只能眼睁睁看着,诸多事他是做不到的。

当下没有鬼魂能领他进阴魂道,他便只能站在人世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筹莫展。

直到那集市都散了,他仍是在原地等着。原本热闹的街道顿时像被抽空了一般,冷清到不可思议。天色渐渐黑透,头顶连一片月亮也没有,街道上悬着的稀稀落落的小灯笼,像是黯淡星辰,不张扬地亮着。

去了这么久,若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他转身叹气,肩膀却被什么东西拍了拍,立即转头,便见白敏中歪斜着倒在地上,像是喝醉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鼻息,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这才松了口气。他俯身试图喊醒她,白敏中却忽然坐了起来,似乎是只能凭借气味去确定一般,她看了他许久,似是从未见过他一般。良久,才缓缓出声道:“青竹么?”

张谏之倏地收回手直起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问回去:“你是谁?”

她亦跟着站起来,缓缓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端详许久,轻声叹道:“你都已经这般年纪了……过得好吗?”

张谏之迅速拿开她的手:“你到底是谁?”

周遭的气流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安静得令人发慌的深夜街道上,只有小小的灯笼随气流轻轻摆动。

张谏之隐隐约约看到了白敏中身体轮廓之外浮动着的影子,飘忽不定,似乎随时都会从这具瘦小的身体里离开,他努力想要辨清楚那轮廓,却在看出眉目的瞬间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与多年前的记忆一般,黑布缠眼,层层叠叠考究的重衣穿得一丝不苟,长发盘起,脖颈修长优美,肩膀瘦削——那是他的母亲。

借由这样的方式与他相见,这些年她又都在哪里?张谏之一无所知。

前几日在海地狱的遭遇,使得他终能将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起来,这之后,才大约明白当年故事原委。

他眉心紧蹙,抬手撑住自己的前额,又有一些记忆碎片瞬时浮上脑海,让人头疼欲裂。当年母亲让人带他离开海国,将他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抹得七零八碎,总让他在后面的十几年岁月里,困惑不已。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局是什么,又为何会变成这样?

现在他明白了,且他面对的不仅仅是拾起记忆就可以。以前的纷争用某种形式延续了下来,若不解开咒术,这件事就远远没有结束。

张谏之抬起头,试图再次看清楚那不断游离的魂魄,许久才张口问道:“当年为何要那样做?”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看不见,没办法护你周全。本以为设了咒术相威胁便能保你一时的平安,可还是低估了他们。”

“为何要牵涉进无辜的人?那个孩子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我没有对那个孩子做什么,相由心生,伯王妃心中害怕的是什么,呈现的就是什么,因果报应而已,这不是咒术的部分。”

张谏之唇角紧抿。

她走进了些,仰起头抬手轻抚他唇角:“原来你长得这么像我,真是庆幸。托白敏中的福,我还能看你一眼。可是……”她似是要望进他眼里:“你,魂魄不全吗……”

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竟不知道……”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便伸手抱住了张谏之。

张谏之见那晃动的魂魄越发模糊越发淡,想要伸手握住,可那一缕魂魄却最终散开,消失在周遭蠢蠢欲动的气流里。

白敏中脱力地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张谏之紧紧抱着她,望向空荡荡的街道,气流重归平静,鼻息之间只嗅到醇香酒气与若隐若现的软香体味。

白敏中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此时似乎一点意识也没有。张谏之头疼欲裂,忍了许久,这才轻拍了拍白敏中的后背:“醒一醒。”

白敏中好像醉得很厉害,此时街道上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妖鬼飘过,温度亦是让人冷得发抖。张谏之将她背起来,带她回了旧宅。

——*——*——*——*——

这寒冷天气里,白敏中却也不觉得冷,张谏之刚给她盖好被子,她便一脚踹开,酒喝得太多了么?张谏之叹口气,再次耐心地压好被角,揉了揉疼得难忍的太阳穴,霍然起身去匣子里取了一只药瓶,倒了一粒服下,撑着桌角,额角不断地冒汗。

他回头看看白敏中,小丫头又将被子给踹开了,翻个身滚到了另一侧床铺。

张谏之遂又走过去,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将被子重新拉上来,被角压得死死。她若再敢一脚踢开的话,就等着明日生病罢。

白敏中整个身体都埋在厚厚棉被里,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在外头,脸颊因喝多了酒有些发红,摸上去烫烫的,呼吸也比往日要重一些。

张谏之在她身边抱膝坐下,小丫头一有动静,他便去重新盖被子。昏昧的灯笼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子里安静得发慌。

至后半夜,张谏之委实太困倦,见白敏中老实了许多,便索性躺了下来。然他刚刚躺下,白敏中便翻个身滚了过来,脑袋埋进了他肩窝。

他微微一愣,垂下眼去看那张脸。这丫头当真不知道躯体借给别人当壳子用的话,对身体有害处么?做什么事情总是毛手毛脚的,也不考量后果,万一出事呢……

他何时这样患得患失过,头一回觉得身边的事难以周全,有了更多需要考量的部分。

这样,难道不是违背初衷吗?原本就预料自己活不长久,也未打算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侥幸从枉死城逃脱,本是为了一些心中难以释解之事,从来没有考虑过之后的事。觉得了结了就真的结束了,孤注一掷,单刀赴会,却不料遇见这样的变数。

可也算不得变数。白敏中与他,更可能是白家与海姬之间那些渊源的延续。这样的果,因为那样的因,所以……是命中注定的事呢。

他神思已远,白敏中在这当口却忽然坐了起来,眼也未睁,张口喃喃道:“渴死了。”

张谏之刚欲起身,白敏中却已然爬到矮桌前,拿起茶壶咕嘟咕嘟喝起来。她眼都未睁,喝完了水又爬回来,卷着被子躺下了。

张谏之在一旁看着失笑,白敏中却因这冷茶水清醒了许多,她忽地转过身来,嘀咕道:“你母亲走了吗?”

“走了。”

“走了啊……”白敏中微微往被窝里埋了埋脑袋,声音听起来有些舍不得一般,还带着一些哽咽。

“怎么了?”

白敏中这会儿有些酒醒,想起海姬与她聊的一些旧事,原本的难以理解,在理清思路之后,才隐约觉察出身处人世的艰难与矛盾挣扎。海姬一直很平静,大约是被这么多年看不到又得不到外界回馈的封闭生活磨静了。

可是,她带她出来,真的是对的吗?

被封在塔楼里禁足的魂魄,被带出来,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