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坐在暖阳下静静看了会儿,忽听王府下人来告,说是方明珏被人从户部请来过账了,便又起身前去对付公事。待二人忙完琐碎回到廊下坐了,方明珏便拿了一沓纸钱在裴钧身边儿数,说这死生事大,他这凡人还是得全个礼数才是,香蜡钱纸烧点儿算点儿,只望冤魂莫扰,留他个清净。
可裴钧这冤魂附身的人却忽然搭手把他搂住了,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就是一通蹭,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问:
“小明珏儿,你说这春花儿怎么还不开啊。”
他这见人就拍肩搂腰的行径是从小没变过,方明珏早习惯了,便只一边理着纸钱,一边由着他像狗似地趴在背上,只不疾不徐道:“时候没到呢,你急什么呀?”
“我急什么……”裴钧忽起一声长叹,晃头在他背脊撞了下脑门儿,勒过他脖子就凑他耳边嘀咕:“我觉着我魔怔了。”
方明珏瞪眼回头凑近他鼻尖儿,同他认真对眼儿问:“怎么?你被瑞王爷附魂儿啦?”说着还老实点头品评道:“哎,我看着像,这伤春悲秋的,怕真是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裴钧气得发笑,放开手就要打在他后脑勺上。
这引方明珏再忍不住笑了,一时嘻嘻哈哈胡乱挥着满手纸钱作挡,终还是被裴钧夹在肋下揉脑袋。
因在丧中,二人虽低声玩闹不敢张扬,可这亲厚景状,却同过去在学监里是一模一样的。
然就在这时,裴钧与他打完闹完了一抬头,却不禁愣了。
只见瑞王府前院儿的影壁边上,正遥遥站着个人。这人穿一身青花儿缎面的亲王蟒袍,由镶珠玉带束起窄腰,披了薄羽白氅的宽肩已被金黄的日头晒出层暖色来,像是已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了,此时正目色清淡地,静静看着前院儿廊上与方明珏搂作一团的裴钧。
裴钧当即撒手把方明珏推开。
方明珏这才扭头,看见那人愣了愣:“哎,晋王爷怎么又来了?”
裴钧心下一懵,还未及多想那“又”是何意,就见影壁旁伫立的姜越忽然自嘲般低眉一笑,又抬眼看过他一瞬,那神情似讽似嘲,下刻也冷下来,并不说话,只转身就往外走。
裴钧赶忙站起身来:“姜——晋王爷!”
可姜越已然转过影壁去。
裴钧快步就往外追,可他刚跨出大门儿,却已见晋王府琉顶的车马荡着小穗儿哒哒跑走了,而他这时若要去赶,放姜煊一人守灵也不可安心——这几个闪念一过,他眼中姜越那马车更转过街角跑远了,这是再追不上。
裴钧不禁心里一沉,回想方才情景,暗道姜越定是误会他朝秦暮楚、随意亲人,怕要将那车中一吻当作他愚弄了,而姜越是个心思重的人,若回去再暗自伤神、多想多虑——那等下回再见,或然就不会是羞赧躲避或拿捏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