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神器中就启明珠一个具备饰品作用,大家自认没那个脸皮叫主人头上顶个青铜鼎或者画卷战戈一类的东西,最终只能一致决定哪天趁羲皇不在一定要把这珠子关起来揍一顿。
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他们的主人们一个个神隐,曾经齐聚天庭的神器也随之分散各地,后来,作为羲皇象征的启明珠也学会了掌握分寸,再散漫都始终保持着仙人该有的高深模样,不曾再肆意顽劣。他这几日自由玩闹的模样,神农鼎是真的许久不曾见过了,竟还有些怀念。
“此事过后,天地戈最好的下场也是永久封印,社稷图若是与它同谋倒还好,如果不是,那应该是彻底损毁了,总之,都是再也回不来的结果。而我,器身毁成了这样子,也不知会沉睡多少年……”
有些苍凉地叹着注定到来的现实,神农鼎平和的眼眸看向纪陌,似乎是在确认这个人类是否值得信任,想起启明珠提起他时发自内心高兴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只嘱咐道:
“若天地戈选择毁灭,最后我们的残躯大概还是会被送到启明珠手里,这种给同伴收尸的滋味不好受,你要多陪陪他。”
纪陌知道夜明君对同伴的在意,听了这话只坚定地回答:“我会一直陪着他。”
这语气中的坚决令神农鼎放心了不少,朝屋内扫了一眼,终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年轻人,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是仙儿姑娘吗?”
他还未说出这是何事,纪陌却已猜出了后面的话语。神农鼎受损严重,今后定无法再护着李仙儿,而解决天地戈之后,天庭也不可能再任由天人行走人间,他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该如何给李仙儿寻个依靠。夜明君身边是不会带着外人的,但是纪陌却比启明珠更通人情,神农鼎找上他不算意外。
被一语道破目的,神农鼎又探究地看向了眼前的人类,他没想到此人为任青崖忧心之余竟还思考着旁人动静,心道这样多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唯有劝道:“启明珠说得没错,你很聪明。所谓慧极必伤,尤其是和他那种性情的家伙在一起,你就别想太多了。”
纪陌也知道自己遇事三思的性情很容易走偏,他虽有信心去处理好和夜明君的关系,却也没有辩解,只轻笑道:“李老先生,我感觉自己是在岳父家迎亲。”
这话一出,神农鼎也发现自己如此语重心长的模样完全就是闺女出嫁前的老丈人,只稍稍想象一番把那珠子当儿女的场景就膈应得很,脸上瞬间就摆出一副生个启明珠还不如生块叉烧的嫌弃神情。
虽是如此,老者却也被这话触动了心弦,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就叹道:“我倒真想看着仙儿平平安安地出嫁。”
神农鼎既将李仙儿托付给了他们,纪陌总要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便问道:“可否告诉我该如何照顾仙儿姑娘?”
李仙儿之事还得追溯到四百年前,其时神农鼎和风仙刚刚战败,这个世界也被阵法封锁,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虽是影响了未来世界运数的大事,在那时,却和一个山中小镇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李老汉年轻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儿,才生了一个儿子便出红死了。他哭了一夜,擦干眼泪后独自把儿子拉扯大,用种田攒下的银子替他娶了房媳妇,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谁知还没安稳多久,朝廷战事吃紧又要征兵,村里的男丁都被官差带了去。李老汉虽年岁大了腿脚也没年轻时利索,到底硬撑着养活了被留下的儿媳和孙女,只待战事结束儿子回来共享天伦。
可惜,他最终等到的也只是一纸阵亡名单,好像吝啬于用纸一般,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名字上,他的儿子就挤在了末尾,还因官差疏忽被撕了个缺。然后,官差给了他五两抚恤银,便算买了这条人命。
那时,城里的疯书生告诉他,“将军儿子贪功,带兵追寇被敌军埋伏,你们村的人都在他旗下,全军覆没不说连个功勋都没有,这点抚恤银还是知县有些良心没吞你们的……”
李老汉不知道什么战事,也不懂书生在说什么,他只麻木地问:“那将军儿子呢?”
这书生历来疯言疯语,此时更是大笑道:“被俘虏了,朝廷准备拿银子赎呢!”
“他害死了我儿子,自己却活了?”
说这话时,李老汉眼睛里几乎能滴出血来,然而书生却是抓了抓自己的乱发,狂笑着跟他说,“谁叫你不是将军?贵人的儿子才是人,贱民的儿子算什么,人家的狗都不如,除了你有谁在乎吗?”
后来,李老汉听说那疯书生因诽谤朝廷被斩了首,他给书生收了尸,才发现这人在城里居然还有处房产。
李老汉儿子死得早,儿媳妇又还年轻,自觉生了个女儿在这家是没了指望,收到消息便连夜离去没了踪影。他已经认清了现实,人是有贵贱之分的,他不能让孙女继续做乡下贱民,卖了田地和耕牛,带上儿子用命换来的银子和书生的房契,便和孙女搬进了镇上。
在城里李老汉没有什么谋生手段,只能做短工,好在他苦惯了,虽已年近五十,力气也还有一些,养活一个小姑娘总算足够。
那天,城中的教书先生在山里采药时发现了一个青铜鼎,估摸着是古代的好东西,便招收苦力前去把这宝物给拉进城里来。李老汉接了这个活,只想着把孙女送回家便上山。
那时的李仙儿年岁渐渐大了,也和旁的小姑娘一般爱娇俏的颜色想要做些打扮,每逢路过镇上的小摊眼睛都偷偷朝上面瞅。她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只是看着从不叫爷爷去买,然而,小孩子那眼神又能瞒得过谁。
李老汉观察了几日,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一根素银簪子,也偷偷问过价,五两银子,正好和他儿子的命一个价。
他算了算这些银子可以买多少米粮,最终还是没舍得,便对孙女安慰道:“仙儿,你现在还小用不上这个,等你长大了,爷爷给你买来做嫁妆。”
十岁的女孩还不知道嫁人是什么,只期待地问:“那仙儿要多久才能长大?”
“只要你好好吃饭,很快的。”
“好,那我多吃几个包子。”
“爷爷接了个活,回来了就给你买包子,要锁好门待在家里别乱跑。”
“嗯,等爷爷回来,说不定我就长大了。”
离去之前,李老汉透过窗户望了一眼,小姑娘还穿着她刚得的粉色小袄在屋里乖乖等着,只看一眼都是如此乖巧可爱。
他想,自己还得更勤快一些,这样他的孙女才能嫁个好人家,她的命才算得上是人命。
李老汉以为,朝廷打仗已是世间顶级的灾难,现在不打了,他们的日子总不可能更糟。
然而,就在他和苦力们终于拖着那残破大鼎回来的时候,一颗陨石早已坠落在了这座小镇,除这刚好去了山上的几人,城中之人无一存活。
当他用尽全部力气赶回来的时候,天上还有两个腾云驾雾的人正在斗法,天边时不时就有新的修士御剑而来,一个乡下老头根本无法冲破他们布下的阵法,即便这些人落下的每一个法术都可能殃及城中那或许还在等着爷爷的小姑娘,他也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后来,伴随被包围的天人陨落,修士们终于离去,城市却也是片瓦不存。李老汉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孙女是死于陨石,还是躲过去了却又死在了交战之中,他甚至连女孩的尸体都没找到,他只知道——
朝廷杀了他的儿子,好歹还给了他五两银子;神仙杀了他的孙女,却连个交代都没有。
结果,再怎么勤快,他们的命都不是人命。
我为什么要带她来城里,在乡下过得辛苦做贱民又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去挖这个鼎,我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她只是想要个素银簪子而已,我为什么就是不肯给她买呢?
这一次,真的是什么希望都没了,老人满脑子都是逼疯自己的念头,他只能红着眼睛把头往那青铜鼎上撞,甚至连流下的是血和泪都不知道。
“唉,凡人啊……”